【巢運投書1】無殼蝸牛運動25周年記：一個老蝸牛的感想

謝博明

長榮大學土地管理與開發學系 副教授

 在1989年8月26日，當年的我還是個研究生，正好接觸到台灣住宅政策的一些皮毛，懷著滿腔的熱血，當晚就獨自一個人到忠孝東路四段頂好商場附近，去聲援並支持無殼蝸牛運動的夜宿忠孝東路活動。依稀記得當晚的活動好不熱鬧，我抵達現場時已是人山人海了，當時無法擠到前面去看活動與表演節目，只能跟著眾人一起拍手，呼口號，直到深夜，大伙兒仍充滿熱情地躺在當時最昂貴的地段，三兩成群的聊天。這一晚，我躺在忠孝東路四段馬路上，硬梆梆的路面，其實並不舒服，然而心情卻異常興奮，內心激情澎湃，充滿著對社會現象的不滿以及對未來的憧憬。那一夜，我親身見證了歷史。

今年(2014年)正是無殼蝸牛運動的25周年，早在數月前就聽聞無殼蝸牛組織將在下半年舉辦盛大的25周年紀念活動，並藉此抗議政府處理住宅問題的無能，空有許多政策宣言卻無法有效執行，無法遏止房價不合理的高漲，造成民眾的購屋痛苦指數破表。25年前的居住問題，泰半持續並日益惡化，逼得民眾不得不再次走上街頭，用行動表達對政府的不滿，以及對適宜居住環境的渴望。而當年充滿熱情與憧憬的年輕人，已步入中年，心中的激情已逐漸被理性與現實所取代。然而身為住宅研究的學者，卻放不下對台灣住宅發展盡一分心力的使命感，因此聽到這次的巢運活動，心中的熱情再次被點燃，何妨放肆一回，並且在學校號召有共同熱情與理想的年輕學子們一同北上。

10月4日早上，我仍在台南上課，課程正是住宅政策比較分析，當周的主題正巧是台灣的住宅政策發展歷程，我藉機向研究生說明這次巢運的訴求，並分享當年參加無殼蝸牛夜宿忠孝東路活動的感想。這群研究生有些是不動產業的在職生，有些則是年輕的碩士生，正港八年級生。然而，他們普遍對於巢運的五大訴求不甚了解，也對於社會住宅的觀念有所誤解。我則在課堂上跟學生解釋，尋求他們的認同。

       一位從事不動產業在職生表示，當前的無殼蝸牛、都市與住宅改革組織的訴求與口號似乎已形成一種簡單的輿論，就是有錢人會炒房，藉此更加致富，造成中產階級與年輕人永不能翻身，而這種論調似乎已有種仇富的味道。而另一位年輕研究生則表示高房價的壓力以台北市與新北市最明顯，南部的都市其實不甚明顯。我則解釋，現今的高房價與貧富差距日益惡化的問題，除了制度的缺陷外，不少問題其實是政商勾結所導致的，因此，我們的訴求之一，就是要終結政商勾結的共犯結構。而這種炒房模式，造成今天北部的房價狂漲，形成民怨之首，若不遏止，明天則是蔓延到中南部。殊不知，南高二都縣市合併升格後，房價已經明顯上漲，到達讓人咋舌的地步，許多人購屋的夢想漸成泡影。

下課後即乘車北上，在高鐵的車廂內，望著窗外綠油油的景色，心中卻想著課堂上學生所說的「仇富」與「南北差異」的議題。不管如何，我仍抱著堅定的信念參加巢運，希望有機會能為南部的年輕人發聲，也希望能將這次活動的經驗分享給南部的學子，鼓勵更多年輕人參與住宅改革運動。

在傍晚時分到達昔日的老戰場，感覺人事已非，除了當年的幾位活動領導者外，更多的年輕人與團體參與，也象徵著世代交替與多元化。正如當年的無殼蝸牛運動，擅長以行動劇表達訴求，建文、阿花跟我配合主辦單位籌劃的行動默劇，用沉默與無言來抗議政府的無能、政治人物的包庇與資本家的貪婪(如附圖一)。之後隨著主辦者從當年的老戰場一路從忠孝東路四段遊行至這次巢運的主戰場，仁愛路帝寶前。在遊行途中，戰車上的主持人沿路帶領著我們高喊「滅金權、爭公平」口號外，也向路旁的民眾訴說著這次巢運的訴求，但卻帶著揶揄的語氣，騎著機車或坐著公車，整日為工作與生活奔波的民眾，你們根本無法買得起在市中心的住宅，而有錢人卻是坐著高級轎車，住在市中心精華地段，享受區位的便利。這時我眼前似乎有股酸味冒出來。

圖一、房改盟成員在老戰場配合演出行動默劇

    當晚的會場，異常熱鬧，多位重量級人物輪番上場，向群眾訴說著本次巢運的理念，也都獲得全場熱烈的迴響。許多年輕世代的代表人物也表達著對這種不公不義的社會現狀與居住環境的強烈不滿。然而我也聽到少數人對於帝寶住戶的極盡揶揄，卻每次都能引起群眾更熱烈的回應。這時，我的腦海中忽然出現早上在課堂上所講的「仇富」兩個字。這跟我心中的居住正義有所區隔，我認為的「居住正義」是政府應保障每一個人的居住權，並針對經濟與社會弱勢族群，在居住環境上，保障其應能獲得公平合理的對待。換句話說，我們可容許有錢人居住在高品質的住宅區內，更要保障弱勢群體有公平的權利選擇合宜的居住環境。重點是在保障弱勢，而非敵視富人。

另外在諸位主講人的內容中，我也甚少聽到這次巢運活動的住宅改革訴求對於南部民眾的實質影響。在群眾中，我相信有不少人專程從南部趕來，支持這次看似全國性的運動，我遇見幾位我在台南的學生，也跟高雄來的大學生聊過，可惜的是，他們的聲音很難被聆聽到。而事實上，五大訴求中，有二到三項，例如檢討公地法令，停建合宜住宅、廣建社會住宅達5%，成立住宅法人，甚至擴大租屋市場，制訂租賃專法，對於南部民眾來說，並沒有實質的感受。我們也可從北、中、南部當前政治人物與候選人對於巢運訴求的實際支持情形，看出明顯的差異。我心中不禁想到，住宅問題以及對住宅改革的看法，已經從地域性的「南北差異」，逐漸演變成社會經濟條件，甚或政治與文化背景的「南北分歧」(North-south divide)了，這是我們所不樂見的發展。

當晚的活動在主持人帶領群眾依次躺在帝寶前仁愛路慢車道上達到最高潮，當我躺下時，內心仍舊澎湃充滿激情，我發覺25年後台北的馬路變得更平整了，台北的夜空依然是如此閃亮，我們的住宅發展雖然有許多問題，但仍有許多熱情的民眾願意出來一起為台灣住宅發展盡一份心力。躺在我身邊的，正是年輕一代的學子們，也象徵著住宅改革的世代傳承。25年後的這一夜，我帶著年輕學子們再次見證歷史。台灣的住宅改革仍有一段長路要走，願更多年輕人與我們一起走下去。

圖二、世代傳承的怒躺帝寶前仁愛路